原文
司天臺蔡太師失寵 魏河渡宋公明折兵
卻說天錫、應(yīng)元押解了錢吉一干人赴省，一路無話。不日到了濟(jì)南府，進(jìn)得城來，頭站伴當(dāng)引入公館歇下。提刑檢討賀太平早接到文書，已委員弁來查點(diǎn)人犯，收入監(jiān)禁。一切公項(xiàng)使費(fèi)，俱是畢應(yīng)元去說合。那應(yīng)元才本能干，又善說詞，此次解犯費(fèi)項(xiàng)，卻不吃虧。當(dāng)日，天錫換了公服，到檢討司前稟參。恰好銜中發(fā)晚鼓時候，賀太平尚未退堂，當(dāng)時放參。天錫隨著那承局參見了，遞上由冊折子。賀太平看了，打鼓退堂，隨教天錫內(nèi)衙相見，賜坐，問道：“此案人犯，盡可委員弁解送，太守何必親來？”天錫便將恐群盜翻供，劉安撫處須得打點(diǎn)之事說了。賀太平道：“此說也是，但不知太守帶了多少打點(diǎn)銀兩？”天錫道：“五百兩銀。”賀太平道：“濟(jì)得甚事！這劉安撫是個極要錢的人，一切房費(fèi)、盤費(fèi)、過堂公款、-墨紙筆，都休算上，只是通內(nèi)堂，極苦也須得一千兩銀子；兜底包到，里里外外，總須二千余兩，方只看得過。”天錫道：“似這般怎地好？”賀太平道：“我也拮據(jù)得緊，不能全行替你成全。你再去商量得五百兩來，我遮莫與你湊一千兩幫助你。”天錫拜謝道：“得恩相如此成全，卑府方放下心。”
當(dāng)下天錫辭了賀太平，回到公寓，與畢應(yīng)元商量，恁地再得五百兩。應(yīng)元道：“前日卑職原說這點(diǎn)銀子不夠，此刻若回曹州，往返多日。不如想個樹上開花的法子，安撫衙內(nèi)當(dāng)案王孔目，卑職與他廝熟，太尊只須立紙文書與他，待結(jié)案時交付，豈不省一番急迫。”天錫依言。應(yīng)元便去見了王孔目說明，王孔目也依了。上下都打點(diǎn)明白，那安撫使劉彬方才掛牌放參。天錫帶了由冊折子，并檢討使的公文稟見。那劉彬升廳，驗(yàn)了案由，問了備細(xì)，天錫一一稟了。劉彬教天錫且退，帶錢吉一干人上來審訊，錢吉等都供認(rèn)了。
劉彬?qū)㈠X吉等收禁，途與那幾個幕賓商議具奏，奏稱大略云；宋江不受招安，陽遣錢吉等迎接詔書，陰遣賊目喬扮武妓，刺殺天使侯蒙，搶去詔書。錢吉等懼罪自首，供出喬扮武妓之賊目郭盛，在逃無獲。臣伏查錢吉等，雖屬賊黨，訊據(jù)不知情由，且見天使被害，畏罪自首，應(yīng)姑免死罪，刺配沙門島。查取職名，侯蒙遇害在前，護(hù)理曹州府知府之推官蓋天錫任事在后，應(yīng)免其失察之咎。前任知府某雖有失察，已死無庸議。其賊目郭盛，訊據(jù)已逃回梁山泊，應(yīng)俟就擒之日，歸案訊結(jié)。是否允洽，伏乞睿斷等語。繕畢，便請賀檢討一同會銜具奏。賀太平道：“此案事關(guān)大盜逆命，鎮(zhèn)撫將軍張繼，亦須知會他。”劉彬道：“檢討說得是。”就命備文移知張繼。那張繼是勛戚之后，世襲侯爵，鎮(zhèn)守山東全省地方。雖是督領(lǐng)重兵，為一方閫帥，卻是為人懦弱無能，一切軍務(wù)大事，全仗夫人賈氏替他決斷。
閑話慢表，當(dāng)日劉彬依賀太平之言，移知張繼去訖。忽報新任曹州府知府，從東京到來稟見。劉彬見了手本大喜。你道這新任曹州府知府是誰？卻是高太尉的兒子高衙內(nèi)。原來高衙內(nèi)自從被陳麗卿割去耳鼻之后，高俅謊奏稱是收捕陳希真受傷，官家準(zhǔn)記其功，且賜醫(yī)藥。所以他不以為辱，反以為榮。得他老子之力，銓選曹州知府。那劉彬本是高俅提拔之人，今見高衙內(nèi)，怎不奉承他。當(dāng)時參見罷，即請入內(nèi)堂私禮相見，宴會贈送，自不必說。劉彬就教蓋天錫將曹州府印信交代高衙內(nèi)，留天錫、畢應(yīng)元在都省公干。高衙內(nèi)接了印信，辭了各上司，帶了仆從，得意揚(yáng)揚(yáng)到曹州赴任去了。早有細(xì)作報與梁山，那林沖在濮州一聞此信，便有攻打曹州之心。看官且莫性急，按下慢表。
且說當(dāng)日戴宗、呂方兩個離了曹州府，行了二百多里，方才天晚。二人卸去甲馬，尋客店歇了，就住在店內(nèi)。等了三日，不見畢應(yīng)元一干人到來，二人疑惑，戴宗道：“呂兄弟且在此等待，我迎上去看來。”當(dāng)日戴宗拴了甲馬，作起法來，仍轉(zhuǎn)曹州，正撞著蓋知府、畢押獄解錢吉一干人動身。戴宗大驚，飛忙回到下處，說與呂方。呂方也吃一驚，二人急回梁山，報知宋江。宋江見呂方已回，大喜，遂罷攻打曹州之事。戴宗稟說前因，吳用便道：“此是番犬伏窩之計，錢吉等如何省得，必然被害。他既放回呂方，必然謊奏朝廷，反說我們不是。可煩戴院長速去東京探聽消息。”宋江道：“說得是。”戴宗領(lǐng)命，當(dāng)日扎扮下山去了。宋江見呂郭二人都回山寨，并無損傷，稍為放心，遂簡練軍馬，觀看動靜。
且說戴宗直到東京，徑投范天喜家，具道來意。天喜道：“怎的山泊里壞了天使，把這招安弄決裂了？”戴宗道：“你怎么顛倒說是山泊里壞了天使？這都是陳希真那賊道遣女兒來刺殺天使，阻我梁山招安之路，現(xiàn)有公明哥哥與太師的書信在此。”天喜道：“你休題太師，目下官家盛怒，已將大師貶去三級，現(xiàn)為工部侍郎了。”戴宗驚道：“此卻為何？”天喜道：“說也可恨，那日官家御司天臺，占望云氣，忽見太陽中心有一顆黑子，有棋子大小，當(dāng)問左右近臣。彼時道士郭天信在旁，侍陪圣駕。那廝深曉天文，當(dāng)時奏道：日中有黑子，是大臣欺蔽君王之象，恐宰輔侵權(quán)，望官家留意。天子聽信此言，深疑在太師身上，恩禮漸漸衰薄。昨接到山東安撫司奏章，稱說錢吉等供認(rèn)，刺殺天使侯蒙之武技，乃是我山寨中郭盛頭領(lǐng)。天子覽奏大怒，當(dāng)喚入太師，大加申斥。那陳-、宋昭等一班兒從旁和哄。若不虧童郡王、高太尉力救，定將太師發(fā)配州軍編管，如今已降了侍郎。這不打緊，如今官家又懸一口上方劍在至德殿上，有旨說：再有敢奏招安梁山泊者，立斬不赦。此刻只等種師道征遼奏凱，便拜大將征討梁山。圣意已定，天怒難回，誰敢多說。”戴宗聽了大驚道：“似這般說怎好？現(xiàn)在公明哥哥有信，多多拜上大師，求他鼎力周全，兄長可怎生引我去面見太師？”天喜道：“太師此刻已是不在其位，況近日憂愁成病，未便引你去相見。這信，我與你呈遞上去。”
當(dāng)晚天喜留戴宗歇在家里，將書信傳遞入去。次早，太師喚天喜入后堂多時；天喜回家，將了蔡京的回書與戴宗，說道：“太師吩咐，多多致意宋頭領(lǐng)，千乞看覷我的女兒、女婿。此刻雖失天寵，童貫與我心腹至交，我的事便是他的事，我重托他好歹在圣上前周全貴寨，眾位頭領(lǐng)放心為要。”又有許多金帛賞賜戴宗。
戴宗收了，不敢怠慢，當(dāng)時別了天喜，拽起大步，作法回梁山泊去了。一見宋江，備說一切，呈上蔡京回書。眾頭領(lǐng)聽了，俱各大驚。宋江聽了朝廷不準(zhǔn)招安，蔡京卻失了寵，又喜又憂，對吳用道：“可恨陳希真害了天使，劉彬這伙奸賊竟橫架在我身上。枉是冤屈難明，不如興師去打猿臂寨，擒得陳希真父女來，不愁沒分辨處。”吳用道：“兄長之言極是，小可所以說過，不乘此刻攻打陳希真，待他養(yǎng)成氣力，急切難圖。近日狄云兄弟又病故了，此仇更當(dāng)報。”
正說話間，忽報差到猿臂寨去的下書人回來，有陳希真回信帶轉(zhuǎn)。宋江喚入問道：“那陳希真如何？”下書人稟道：“那陳希真一見了大王爺?shù)臅牛謿J敬，留小人客館安歇。連留三日，酒筵相待。小人恐-日期，苦辭要行。陳希真方付了這封回書，又與了小人好多金銀。”宋江、吳用心中疑惑，且看那信面封皮上寫得甚是謙卑，卻也歡喜。當(dāng)時拆信與眾頭領(lǐng)同目觀看，只見上面寫道：
“總督猿臂、青云、新柳三營都頭領(lǐng)陳希真，謹(jǐn)覆書于梁山泊主宋公明閣下：嘗聞古人有言：浩浩陰陽移，年命如朝露。萬歲更相送，賢圣莫能度。撫易盡之光陰，而不于其間作消遣法者，愚人也。希真有生之后，虎豹其姿，豺狼其性，目盡圖書，心通鬼物。幸生當(dāng)盛時，光天化日之下，為無可為，遂移情方外，從事于導(dǎo)引辟谷，與夫朝菌蟪蛄度長-大，不過一消遣法也。既而見忤于當(dāng)?shù)溃鞚摲ρ溃埲悦２灰夤鞣娇煨挠谝手葜埃坑葯M飛，驚霆不測，地軸震蕩，百川亂流，巔無安巢，淵無恬鱗，俾希真失其棲遲，于是嘯聚猿臂，為通逃淵藪，膾肝殺越，行所無事。希真初不知綠林為終南捷徑，而逆天害道，公然行之者，亦不過為消遣法也。希真既有猿臂，而公明之青云山當(dāng)我咽喉，希真規(guī)取形勢，欲戎馬出入之利，是以襲而取之。臥榻之下，原非人酣睡地，不足問也。卓哉公明！談忠論義，天下英雄莫不-首。又蒙誼不遐棄，雖不肖如希真者，尚不憚以此二字諄諄惠誨，此團(tuán)希真所未嘗習(xí)聞?wù)咭病ｋm然，往訓(xùn)有言：不背所事曰忠，行而宜之曰義。又曰：智足以欺王公，而不足以欺豚魚；忠義足以感天地泣鬼神，而不足以動盜賊之心。何則？盜賊、忠義之不相蒙，猶冰炭之不相入也。希真與公明同為跋扈飛揚(yáng)，千載定論，莫不共見為劇賊渠魁，亦何所用其深諱？以賊取賊，不得為竊；以盜攻盜，不得為討。青云本非公明所固有，希真取之不為貪，而公明不怒不為厚也。天子未嘗以征伐命公明，而公明私自發(fā)難于猿臂不為順，而希真悉力拒戰(zhàn)不為過也。方今宋室無東周之衰，而公明欲以匹夫行威文莊穆之事，希真竊疑之。夫天下莫恥于惡其名而好其實(shí)，又莫恥于無其實(shí)而竊其名。公明忠義之名滿天下，而不察殺人亡命，有司所宜問，無故而欲效法黃巢；血染潯陽，世人所宜駭，乃飲怨銜毒，報復(fù)盡情，行而宜之之說安在？嘯聚而后，官兵則抗殺官兵，王師則拒敵王師，華州、青州、東平、東昌，皆天子外郡，橫遭焚掠；黃鉞白旄，賞功戮罪，皆朝廷玉章，俱為僭用，不背所事之說又安在？如是而猶自稱為忠義，希真雖愚，斷不能受公明教也。且夫希真所為，非不大類公明，然逆料天下后世，必薄責(zé)希真，而厚疑公明者，何哉？希真不敢樹忠義之望，而公明不肯受盜賊之名也；希真自知逆天害道，而公明必欲替天行道也。無鹽自慚媸陋，人皆諒之；夏姬自伐貞節(jié)，適足為人笑耳！假使公明果能奉天子明詔，鼓行而東，希真束手就戮，夫復(fù)何言。若乃假忠義之名，徘徊觀望，必有先公明而為之者。公明自顧不暇，奚暇為希真借耶？夙慕梁山強(qiáng)兵百萬，公明韜略淵深，倘惠然肯來，希真亦有贏卒萬人，靖壁以待。兩相攻殺，彼此無名，亦一消遣法也。或勝或負(fù)，等諸觸蠻之得失。所謂盜弄演池，無足重輕者，何用假朝廷，說忠義，陳天道，如此驚天動地為也？謹(jǐn)復(fù)左右，其熟圖之。”
宋江看罷大怒，吳用等也都呆了。宋江氣得面如噴血，手腳冰冷，不覺昏厥了去。眾人忙喚，方醒過來。宋江大罵：“希真賊盜，我與你勢不兩立！”眾頭領(lǐng)無不大怒。只見李逵在旁冷笑道：“哥哥不聽我的言語，卻吃這廝奚落。”宋江大喝道：“黑廝省得什么，又來胡說！”李逵道：“我雖不懂文理，只看哥哥見了書信，氣得這般光景，必是那廝笑我們受招安。早知不聽那鳥知府哄，豈不是好？”宋江聽了這話越怒，要斬李逵。吳用喝道：“哥哥正在不快，你省說句，靠后去！”喝開了李逵，又對宋江道：“哥哥息怒，那廝依仗有些人馬，要和俺對敵。正要去擒他，他倒來吹毛求疵，定要洗蕩了那廝的巢袕。”宋江道：“軍師說得是。”
次日，宋江教裴宣計較下山人數(shù)。正說間，忽報濮州林沖頭領(lǐng)差人投文來。宋江喚入，取信看時，乃是林沖探得高衙內(nèi)做曹州知府，林沖記念前仇，要求公明準(zhǔn)其起兵攻打曹州，擒拿高衙內(nèi)，“千萬與兄弟作主”等語。宋江看了，與吳用、公孫勝商量道：“林兄弟此仇不容不報，只是攻打猿臂寨這機(jī)會不可失，其勢不能兩顧，怎好？”吳用道：“可寫信與林頭領(lǐng)，勸他暫忍數(shù)日之氣，等打猿臂寨得勝之后，定然與他報仇便了。”公孫勝道：“林頭領(lǐng)每提起高俅陷害一節(jié)，怒發(fā)沖冠，眼中冒火。今日仇人相見，分外眼睜，雖寫信去勸他，恐他未必忍耐得。貧道想，何不遣人去替他回來，同去打猿臂寨。一乃仇人離開眼前，二乃林頭領(lǐng)武藝超群，須知少他不得，豈非兩全其美？”宋江道：“此論極是。”當(dāng)日便令雙槍將董平往濮州去替回林沖，這里且按兵等待。不日，林沖回到梁山。宋江接著道：“非是不許賢弟報仇，奈此番攻陳希真，機(jī)會不可失，望賢弟助我。俟勝了希真，攻打曹州，報賢弟之仇，都在宋江身上。賢弟休煩惱！”林沖領(lǐng)諾。
當(dāng)日便寫下告示，將下山打猿臂寨頭領(lǐng)分作兩起：頭一撥宋江、花榮、李俊、穆洪、李逵、楊雄、石秀、黃信、歐鵬、楊林，共帶六千步兵，六百馬軍；第二撥便是林沖、秦明、戴宗、張橫、張順、馬麟、鄧飛、王矮虎，又去兗州調(diào)回時遷，以備探路之用，也帶領(lǐng)六千步兵，六百馬軍。兩起共是一萬二千步軍，一千二百馬軍。教宋清先備得勝酒筵，眾頭領(lǐng)歡聚一夜。宋江向吳用道：“那年我打祝家莊，先是自己去，未能得利，幸虧軍師到來，助我成功。今仍欲煩軍師同往，早晚可以商議，未知可否？”吳用欣然領(lǐng)諾。便又派呂方、郭盛同行，宋萬、鄭天壽接應(yīng)糧草。盧員外并一切頭領(lǐng)鎮(zhèn)守山寨。當(dāng)日宋江領(lǐng)眾下山，殺奔猿臂寨來，早有細(xì)作報與陳希真。
卻說陳希真自從吞并了青云山，又開得銀礦，煎煉銅斤，又招撫散亡流民，開墾地畝，四方無業(yè)饑民多來歸附，又令侯達(dá)提調(diào)窯器，私通客商，發(fā)去各路銷賣，官府幾番也禁止不得，因此兵糧充足。眾英雄見希真并不劫掠而自豐富，都各歡喜。陳希真恐梁山來戰(zhàn)爭，將三寨錢糧計會一切事務(wù)，都委劉廣、茍桓在猿臂寨掌管，自提精兵駐扎青云山。
那時正是三月中旬，天氣和暖，祝永清與陳麗卿已成合巹之禮，正在新婚之際，連日慶賀宴會。自希真復(fù)了宋江信之后，乃集眾英雄議事。眾英雄禮畢，分班坐了。希真笑道：“可笑宋江這廝，把這等信來唬嚇我。我等豈是受他籠絡(luò)的，吃我回他這封書。那廝見了，不歐個死，也有九分沒氣。他必然興兵動眾，拼命而來，當(dāng)如何對付他，愿聞眾位妙策。”只見慧娘答道：“邇年來梁山正強(qiáng)，兵精馬壯，今被姨夫一激，來勢必然兇猛。兵法云：避其朝銳，擊其暮歸。何不深溝高壘，守老了敵兵。待那廝退去，隨后掩殺，可獲大勝。”語未畢，只見祝永清道：“秀妹妹之言，雖合兵法，但我更有一計在此。我早料這廝要來，已差心腹人在魏河西岸，如此如此安排下了。今求泰山與小婿三千精兵，渡過魏河，背水下營。那廝若打從這條路來，先殺他個下馬威，再依秀妹之計堅守。”希真大喜道：“你二人之計都妙。賢婿去時，三千兵恐不敷用，竟帶五千兵去。我在魏河這一岸，扎營等你。”眾頭領(lǐng)聽了，無不忻然。慧娘道：“玉山兄既有此妙計，奴家索性再助你一件器械。”希真問是何物，慧娘道：“甥女前日曾教水軍用捍水橐-，可以伏居水底，姨夫已準(zhǔn)用了。今就以此法變化，造成飛橋。此橋亦用黃牛皮做就。這橋若拆散了，軍士們身邊可以分帶。湊起來頃刻成一座浮橋，千軍萬馬，任意可渡。用畢，頃刻可以收拾，毫無形跡。奴已備好在此，今玉山要背水立營，這橋正得用。”永清聽了大喜。希真道：“且待梁山去的探子回來，便知端的。”
不日，細(xì)作回來報道：“宋江等領(lǐng)一萬多人馬來廝殺也。”希真便傳令先將磚城工作停了，張家道口，除茍英領(lǐng)三百兵鎮(zhèn)守鐘樓之外，不許存留一人。一面去新柳營調(diào)回祝萬年；又去虎爪關(guān)調(diào)回劉麒；猿臂寨調(diào)回茍桓、王天霸，派謝德、婁熊權(quán)去代領(lǐng)。這里兵馬分作兩起：第一撥祝永清、祝萬年、陳麗卿、欒廷玉、欒廷芳、王天霸，共領(lǐng)步軍五千，馬軍五百，下山渡過魏河，背水下寨；第二撥只是希真同慧娘、劉麒、茍桓四人，領(lǐng)大兵隨后下山，就魏河?xùn)|岸下寨。另撥一千軍，帶著飛橋，接應(yīng)視永清。分派已定，只等梁山泊軍馬到來。
卻說宋江帶領(lǐng)人馬殺奔猿臂寨來，離青云山尚有二十余里，下了寨柵。宋江在中軍帳里坐下，和吳用商議道：“我聽說青云山左側(cè)張家道口，四邊都無依傍，敵兵難以把守，我就那里長驅(qū)直進(jìn)如何？”吳用道：“不可。陳希真不比等閑之輩，豈肯留此大破綻，那里必有防備，莫如夾魏河立寨。”宋江道：“夾河為陣，他不肯來，我不可往，守到幾時去？”吳用道：“事難預(yù)定，只可相機(jī)而行。且先使兩個分頭去探聽路徑，才可與他對敵。”宋江便差戴宗、時遷去探路。次日一早，戴宗回來道：“陳希真差他女婿祝永清，同祝萬年領(lǐng)一枝兵在魏河西岸背水下營，希真自己卻在河那一岸，倚山扎寨。魏河里并無浮橋，亦不見一只渡船。祝永清的營盤系是五營，分東西南北中，海棠花式樣安扎，背后緊靠著魏河。”正說間，時遷亦回來，說道：“小弟去張家道口打探，那張家道口空蕩蕩的并無一人一馬，正在那里修造磚城，滿地堆著磚石，亦不見一個工匠，四面各處看探，人影也無。只有十里遠(yuǎn)近，正中間一座鐘樓，旁有幾間小屋，想有些少兵丁居住，余無別物。任憑生人來往，亦不稽查。”宋江、吳用聽了，甚是疑惑。宋江道：“這也作怪，卻是何故？”忽報祝永清下戰(zhàn)書，吳用批刻日交鋒。宋江道：“他背水扎營，必有緣故，軍師怎樣勝他？”吳用道：“拔寨前進(jìn)，我自有道理。就前面險要處安營，我兵初到，銳氣甚盛，休要斗將，可與他混戰(zhàn)取勝。我兵即或不利，可以退守。那張家道口必有備防，休去睬他。”
宋江依言，當(dāng)命三軍飽餐戰(zhàn)飯，拔寨都起，離祝永清不過三二里之遙，依著樹林，一字兒扎下三個營盤。中軍是宋江、吳用、呂方、郭盛、林沖、花榮、李逵，左營是李俊、穆洪、楊雄、石秀、張橫、張順，右營便是秦明、黃信、歐鵬、楊林、戴宗、馬麟、鄧飛、王矮虎、時遷。安營已定，吳用對宋江道：“既與他混戰(zhàn)，可將軍馬分為四隊(duì)，奇正相生，必獲大利。”宋江道：“有理。”當(dāng)時宋江與林沖、花榮、李逵領(lǐng)前隊(duì)，李俊、穆洪領(lǐng)左隊(duì)，秦明、黃信、歐鵬領(lǐng)右隊(duì)，楊雄、石秀、楊林、戴宗領(lǐng)后隊(duì)，只有吳用、呂方、郭盛、二張、馬麟、鄧飛、王英、時遷守營。分派已定，宋江正待領(lǐng)兵出陣，忽聽得右軍營里喊聲大振，槍炮震天，連次來報：“敵兵劫寨，已殺入圍子里，兵馬不知從何而來。”宋江、吳用大驚，忙傳令道：“右營已中奸計，中軍、左營休動，切不可去救，那廝必有外應(yīng)。但有外應(yīng)賊兵來搶中左二營，不問多少，只把神臂弓射去，休容他近寨。”道言未了，中營后面早已火發(fā)，糧草堆齊著，人馬亂竄。吳用只教體動，妄動者立斬，只將神臂弓、佛郎機(jī)保住中軍，又吩咐左營一樣如此。果然陳麗卿來搶中營，王天霸來搶左營，三五番沖突，都被神臂弓射回，不能殺入。那神臂弓是兩人分用一張，一弓發(fā)三箭，長六尺，發(fā)遠(yuǎn)五百步，乃是宋朝利器。當(dāng)時祝永清、祝萬年從宋江營后殺出，乘勢縱火燒糧，也被神臂弓、佛郎機(jī)阻住，不能殺到中軍。只有欒廷玉、欒廷芳，出其不意殺入右邊營內(nèi)，逢人便砍。右營賊兵不及備防，吃欒氏弟兄殺得馬仰人翻，那馬麟、鄧飛、王矮虎、時遷都從亂軍中逃出性命。祝氏、欒氏弟兄四人，合兵一處，斬首無數(shù)，掌得勝鼓回營。麗卿、王天霸已收兵而回。
這一陣殺得那梁山兵膽戰(zhàn)心驚，更不知猿臂寨人馬從何處殺入。細(xì)細(xì)查看，中營后面、右營圍子里，都有七石缸大小地袕數(shù)十處。原來都是祝永清預(yù)先使心腹人掘下的地道，料得宋江必在此等所在扎營，果然中計。當(dāng)時查點(diǎn)，損傷二千余人，燒壞糧草器械無數(shù)，幸虧軍師吳用鎮(zhèn)定中營、左營，不致失利。宋江大怒道：“祝小畜生焉敢如此！”便傳令起合營兵馬前去廝并。只見探路兵來報道：“祝永清得勝后，便拔寨都渡過河去了。扎營處只是一片空地，一物全無。”宋江、吳用驚訝道：“這廝又不備船只，不搭浮橋，卻怎生渡得這般快？”當(dāng)夜宋江與眾頭領(lǐng)在寨中商議，都疑惑不定。
次日，宋江差人渡過魏河，直到希真營內(nèi)下戰(zhàn)書。希真批來日渡河交戰(zhàn)，書后又批道：“夜來小婿行小狡獪，戲弄足下，幸勿介意。”宋江愈怒。次日，宋江嚴(yán)整隊(duì)伍，在魏河西岸，擺成陣勢等候，希真并不出戰(zhàn)。宋江著人去催，希真回書謝道：“小女于歸，今日正當(dāng)彌月，敝寨設(shè)酒慶賀，無暇廝殺，故而爽約，望改期明日。”宋江怒極。氣得個李逵暴躁如雷，道：“為何不渡過河去，怕他甚鳥！”宋江道：“兄弟也說得是。”便傳令搭浮橋渡河。吳用再三苦勸道：“哥哥，你忘了天書上明明寫著：臨敵休急暴，對陣莫匆忙；急暴難取勝，匆忙多敗亡。古來兵家犯此取敗者，不知其數(shù)，兄長豈可蹈其覆轍。請暫息一時之怒，從長計較。吳某不才，管取一條計勝他。”宋江只得忍一口氣，收兵回營。
次日，宋江又陳兵西岸，遣人去希真處挑戰(zhàn)，仍不見動靜。直至下午，希真方批回戰(zhàn)書道：“公明既善用兵，何不渡過東岸一決勝負(fù)？希真若半渡邀擊，非丈夫也。”宋江腦門都?xì)馄屏耍瑢怯玫溃骸斑@賊道欺我太甚，當(dāng)用何法攻他？”吳用道：“小可算定了，這廝欺我不敢渡河。我一面只顧搭浮橋，假作欲渡之勢。仍將兵馬分作兩撥，兄長領(lǐng)一撥，今夜悄悄從上流頭黃葉村渡過去，小弟探得那個村坊有百十家煙灶，多是漁戶，水勢尚淺，漁船甚多，可借他作浮橋。但必須另留一枝兵射往岸口，方可過去。一到彼岸，先占地利，扎下營寨，然后進(jìn)戰(zhàn)。小弟自同眾兄弟從此地進(jìn)路。兩面策應(yīng)，此河可渡也。”宋江聽罷甚喜。
當(dāng)日黃昏時分，宋江仍同花榮、李俊、穆洪、李逵、楊雄、石秀、黃信、歐鵬、楊林，帶一半人馬，投黃葉村去；吳用分一半人馬鎮(zhèn)住河口，催督軍士鋪搭浮橋，假作渡河之勢。當(dāng)晚宋江領(lǐng)兵奔黃葉村來，叫穆洪、石秀帶數(shù)十個嘍-，先到村中去曉諭百姓：“休得驚恐，我不過借此渡河，決不煩惱村坊。各宜安靜，妄動者立斬。”穆洪、石秀領(lǐng)命去了。宋江到得黃葉村，已是初更天氣，那些百姓漁戶都來焚香迎接。宋江都安撫了，就叫借眾漁戶的漁船，趁月光下搭起浮橋。二更時分，早已完畢。宋江留黃信、歐鵬帶領(lǐng)弓弩手，射住岸口，宋江同眾好漢渡過魏河?xùn)|岸，果然神也不知，鬼也不覺。宋江甚喜，暗傳號令，人皆銜枚，馬皆勒口，順流迎下去。走得五七里，已近半夜時分，宋江同花榮相了地利，倚山傍水之處，住下兵馬。宋江對眾好漢道：“吾在此處安營下寨，希真堅守不出以為得計，今已入其內(nèi)地，再奪得他幾處險阻，更有吳軍師策應(yīng)，那怕這廝不敗！明日眾位弟兄與我努力。”眾頭領(lǐng)欣然領(lǐng)諾。
宋江正令軍漢們搬泥運(yùn)石，掘濠鑿塹，安立營寨，忽聽半山里一個號炮飛入云端，四面喊聲大起，猿臂寨兵馬漫山遍野而來，梁山兵慌忙迎敵。兩下交鋒，混戰(zhàn)了一夜，天色大明，希真方才收兵。宋江帳房器械失去無數(shù)，安營不得，只得屯在一個林子內(nèi)。正與眾好漢商議間，只見戴宗趕來道：“軍師請大哥不如收兵回去，河口浮橋已被希真燒斷了。昨夜賊兵渡過河來劫營，吃軍師防備得緊，只傷了些伏路兵，不曾吃他得便宜。特請大哥回去商議。”宋江道：“我已渡過此岸，正好與敵人決戰(zhàn)，何故退兵？”花榮道：“既是軍師如此說，定有妙計，哥哥須要依他。現(xiàn)在黃葉村的浮橋，得黃信、歐鵬把守，雖不妨事，恐再中那廝奸計，老大不便。”戴宗道：“那廝渡河，并不用船只橋梁，在水面上來去如飛，正不知是何故。”宋江與眾人都甚驚疑。宋江聽了這話，只得收兵回黃葉村。希真亦知宋江軍有紀(jì)律，兵勢未衰，不敢追逼，亦自收兵而回。
那宋江到了黃葉村，黃信、歐鵬接應(yīng)，仍過了魏河西岸，令花菜、穆洪、黃信、歐鵬斷后。歸到大寨，吳用接入。宋江問吳用道：“賊兵雖與我混殺一夜，不過小失了些人馬器械，并未挫動銳氣，軍師何故要我收回？”吳用道：“那廝昨夜亦來劫寨，吃我防備，不被他著手。我因見彼軍渡河，不用舟揖橋梁，大有可疑，真有神出鬼沒之機(jī)。深恐兄長有失，所以請回，從長計較。如果勝他不得，小弟愚見，不如且歸山寨，再候機(jī)會。若曠日持久，糧草不繼，兵馬守老了，一發(fā)吃虧。”宋江聽罷，沉吟不語。眾頭領(lǐng)亦意見不同，也有說退兵是的，也有不甘心退兵的。看官，就是熟諳兵法的人，到此也難預(yù)決。究竟不知梁山兵進(jìn)退如何，且聽下回分解。
